蜡翅

[靖凰]此情可追 八十五

殿内的木窗大开,窗外湖水的阵阵凉意随风而进,捎带着淡淡荷叶香气。

萧景琰酒意初退,全身都是汗气。

他仔细看了手上的密报。

“为这点事,你居然闯宫来报,我是应该嘉奖你勤勉国事呢还是应该处置你胆大妄为?”

“臣以为兹事重大,不能轻视。宇文霖明知宇文定北向大梁纳降,仍攻打劳拦山,是公开与大梁为敌。穆青拥兵观望实在不妥,恳请陛下立即下旨,派使节命宇文霖停战,若宇文霖不听,南境军要立即与其决裂,备战。不然,宇文霖一但攻下劳拦山,占据天险,南境军处于宁州和劳拦山两地之间,进退就不易了。”

“那还不是因为穆青发兵早了,宁州若在手中,可进可退,怕什么?”

“穆青受宇文霖蒙弊,进退确实不当,所幸他即将返回,臣恳请陛下立即下旨阻拦宇文霖北进。”

萧景琰心情复杂。

宇文霖攻打劳拦山那能算得上影响大局的紧急军情。霓凰身经百战,居然因为这事急得闯宫,应该还是担心那句“穆王旁观冷处之”。

穆青何德何能,修了几世的福气有这样一个姐姐!

然而,霓凰这种为了穆青就不顾一切的作法实在是不能纵容,日后,不知道穆青这小子还会不会做出其它混账事连累霓凰。

萧景琰心里转过几个念头,犹豫不决。

立后在即,他又无法对她做出任何惩治。

霓凰见萧景琰沉默不语,她心中忐忑,今晚一时意气触及了一个帝王绝对不能触及的底线。

她其实有更好的办法来处理此事,却偏偏选了最解气最愚蠢的闯宫。

因为她居然很在意萧景琰身边的女人。

她能走到今天,早就舍弃了伤春悲秋的女儿情怀,今晚,居然心起波澜。  

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有这种女儿心思?

霓凰嘴角轻撇,心中暗嘲自己。

封后在即,萧景琰现在无法惩处她今晚的胆大妄为,但日后很可能会觉得她持宠胁迫。

一但有了嫌隙,在日后漫长的岁月中,风吹草动,嫌隙就会慢慢变大到不可收拾。

她必须修补这道嫌隙。

自从她独力支起穆府那天起,她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虚与委蛇。

权力能让拥有它的人呼风唤雨为所欲为,也能拥有它的人蒙蔽双眼神智昏暗,分不清真情假意。

她稳撑南境十三年。

学会了在折子里颂扬君王,知道如何收敛锋芒装出一付忠臣良将的样子向君主表示忠心。

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萧景琰,她只要磕头认罪或撒娇求饶,就可以轻易修补这道嫌隙。

“臣知道无论何种理由,闯宫都是大不敬的死罪。但军情紧急,臣恳请陛下先处置军情,再行治罪之事。”

霓凰言语恳切,叩首于地。

萧景琰恍惚中觉得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识。

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又象以前一样,离得很远很远。

他是君,她是臣。

萧景琰象被火烫了一样猛得深吸了一口气。

“快起来。。。随我去宣政殿。”



墨迹始干的旨意连夜出了皇城,穆霓凰松了口气。她揉揉发涩的双眼,望向远处,漆黑的夜空中升起点点彩灯。

那是金陵的女子在彩灯上寄托了心愿,期待能被上天实现。

只是这薄薄的彩灯被风吹走后,不知会落到何处,又怎能助人完成心愿?

人,终究还是要靠自己。

“郡主,陛下口谕,请你入宫。”

萧景琰拟定旨意后,让内史送尚书省交官员用玺,

“你是尚书令,可以凭手令让巡防营开城门,不过手令上要加兵部的印。护送内史的禁军出城还需要经过殿中省。我单给你写一道手谕,你可以越过这两家,直接调动禁军和巡防营。”

如此安排,前所未有。

霓凰忙跪谢,被萧景琰一把托住,“谢什么?你难道不清楚,这样的手谕不可能写给臣子!”

他安排妥当,竟不再提闯宫之事,起驾回宫更衣。

霓凰茫然不知所措,不知萧景琰为何突然消了火气,更不知这么晚了,为何又突然召她入宫。

“郡主,正阳宫到了。”

穆霓凰对正阳宫的布局很熟悉。

当年,尽管言皇后没有越贵妃那样受宠,毕竟也是一国之后,她每次入宫见驾自然也要到正阳宫拜访。

霓凰记得第一次见到言皇后,她雍丽华贵,气度不凡,象夏日盛开的牡丹艳压众妃。

正阳宫也象它的主人一样,富丽堂皇,雕梁画栋,前厅大院别居匠心堆砌了假山奇石,后院更是种满奇花异草。

可是,

今晚,

月色下的正阳宫干净整洁,曾经的假山奇石、小桥流水全部消失不见,诺大的院子只有东侧一颗枝叶茂盛的月桂。

“陛下在后院。”引路的内监殷勤的举着宫灯,照亮宫前的石阶。

“这几株茶花是南境的所产,你愿意留下吗?”

萧景琰站在几株粉霞茶花前,口气轻松的问她。

后院的奇花异草只剩下这几株粉霞茶花,东墙原有一片绿藤缠绕的木香花架被数个高低不同的箭靶代替。

西边,几个低矮舍房被一棵枝叶茂盛的榕树笼罩,传出鸟禽扑楞翅膀的声音,细细听去有黄鹂的细语、夜鹰的呜咽。

这那是正阳宫,分明是南境穆府的后院。

霓凰走过去,轻抚榕树垂下的枝条,枝条交织相盘,织成一个绿色的帘子。她弯腰低头,试着将枝条拨开,和她想的一样,后面,真的有一个半人高树洞。

   萧景琰竟如此用心。

“陛下记忆真好。只去过一次南境穆府,竟然记得这么清楚。”

“我记不清,我让人画了图过来。”萧景琰倒老实,“霓凰,我想让你把这当成自己的家,在正阳宫里,我只是你的夫君,没有君臣。”

霓凰被萧景琰的直截了当弄得面红耳赤。

“臣。。。臣。。以为陛下召见是议罪。。。”

“内监没及时通传,谢昭仪妄传圣意,你何罪有之?

霓凰有点惊讶,这样偏袒她也太过了,真不象萧景琰平时一板一眼的作派,“臣的行为荒逆不堪,含凉殿众守卫、内监宫人都亲眼看到,如不惩处,难以服众,恳请陛下降罪,以免非议。

“我已安排妥当,今晚的事,没有人敢说出去。”

萧景琰不想追究,霓凰心中计算了一下。这种事,瞒得一时,瞒不了一世,日后若有人翻起,便可制她死地,所谓有爱于主,则加亲;有憎于主,则而加疏,倒不如趁现在了结,总归是圣意。

“陛下仁心宽厚,臣更觉恐慌难安,无地自容,陛下若不明示,难道是让臣自裁以谢陛下隆恩?”

萧景琰盯着霓凰看了一会。他本来对闯宫一事是有点生气,可是,他想起霓凰近日的冷淡,他决定把此事当成缓和契机。

他说过要对她好,只要他能,只要她愿。

连夜发旨,给她方便,做能做的一切让她满意。

人非草木,

这样,她也许会对他热切一点,近一点。

可是。。。。她再三请罪!甚至以死相逼!

请罪为什么?目的昭然若揭。

“你什么意思?你快要是大梁的皇后了,我能治你什么罪?”

“大梁的皇后?”

霓凰没注意萧景琰愤愤的语气,她脑中闪过好几个女子的名字,想起刚才自己不能告人的心思,低声道:

“其实,我的心胸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度量,恐难以担当后宫之主。”

萧景琰脑子乱成一团。

他突然想起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几次,她哄了他几次,到最后关口,她总能找到理由后退。

有一次是南境撤藩,上上次是怕天下非议,好象还有一次,她直接搬出和小殊的婚约。

每次都能让他溃不成军,无力抵抗。


  他想起他一直猜测的一件事。


“那日,在军中你答应,是为了穆青?”


萧景琰突然问起,掩饰已无意义,霓凰决定实话实说。

“是。”

看到萧景琰的脸色瞬间阴沉,霓凰后悔说的太直,试图为自己辩解一下。

“我早就说过,我不能回报给你一份纯粹的感情,你也回应说不奢望。”

自己确实说过这样的话,萧景琰无力反驳,只是霓凰此时提及,格外伤人。

谢昭仪问他,她是不忍还是不敢?

她没有不忍,她总是残忍的给他希望,又把希望收回。

她那里不敢,她胆大包天,甚至可用持刀闯宫来达到不立后的目的。萧景琰气得语无伦次:

“我早就猜到了。你怕我降罪穆青,才哄我说同意封后。没错,我不奢望得到全部,管你为了什么,只要你答应。你倒好,穆青才免去军职,你就急于反悔。说好的不准再拒提亲,你偏要再拒一次,还对宁王说什么心如磐石。今晚居然想用持刀闯宫的法子逼迫我!穆霓凰,你太过分了!”

霓凰知道萧景琰误会了,可是她的本意更不能说出口。

“我若想悔婚才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,弄不好会引火烧身。我和你在军中的约定无人知晓,三次拒亲的事却是天下皆知。朝廷上下有的认为我是沽名钓誉,有的以为我情坚不移,所以我继续回绝提亲是常理之事,何必用闯宫这样办法自找麻烦?”

萧景琰将信将疑,“立后在即,降罪自然不能立后,不然,你请罪为了什么?”

“我不想欠你人情。我做的不对,任打愿罚,这事就当过去了。这样偏袒不处,我在你面前如何抬头。”

这种说法倒挺象霓凰的性子。

萧景琰脸色微缓,转念想起她刚才说过的话,冷起脸道“你刚才说难当后宫之主是什么意思?”


    萧景琰真的比以前聪明多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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